媒體曝光李玟輕生細節(jié)引爭議：報道自殺事件，怎樣減少二次傷害？
媒體曝光李玟輕生細節(jié)引爭議：報道自殺事件，怎樣減少二次傷害？
?歌手李玟因抑郁癥不幸去世的消息，讓無數(shù)網(wǎng)友感到惋惜悲痛。同樣令人遺憾乃至憤怒的是，很快就有港媒曝光其輕生細節(jié)，其中不乏自殺場景、使用的工具和受傷部位等，這些信息可能會對喜歡李玟的人造成二次傷害，目前在網(wǎng)上引發(fā)了新的爭議。
一些學者的討論和提醒
自殺事件報道，一直是新聞倫理問題的“重災區(qū)”，《美聯(lián)社新聞寫作指南》中講得十分明白：“在寫作自殺新聞時，不應該詳細描述所使用的方法?！?/p>
但在自殺事件中，真相與速度、商業(yè)主義與專業(yè)主義、公眾知情權與個人隱私權的博弈，一直考驗著廣大媒體和記者。
媒體報道來自家屬的回應，呼吁外界不要再猜測死因。
2019年4月17日晚，上海浦東新區(qū)一名男孩和母親爭吵后，在盧浦大橋跳橋身亡。在這件事情的報道中，大部分媒體直接放出了整個跳橋身亡的影片資料，沒有任何的馬賽克。更有極端的自媒體，直接通過揣測，還原了母子二人在車內(nèi)爭吵的整個過程。
2015年，一位14歲的姑娘在自己手臂上割了幾十刀。之后，她在家人陪伴下，來到醫(yī)院就診。此時記者問她：“你為什么要在自己手臂上弄出這么多的傷，難道不覺得痛嗎？”女孩平靜地回答：“很舒服！”這則報道幾經(jīng)轉(zhuǎn)發(fā)，在網(wǎng)絡中的標題就不約而同變成了“自殺很舒服”。
這樣的例子數(shù)不勝數(shù)，近十年來最令人無法理解的案例，也許來自韓國。2013年7月25日，一名韓國男子在社交網(wǎng)站上預告自己將要投江自殺，并于第二日下午跳入漢江身亡。得到消息的韓國某電視臺記者，竟然用攝像機“直播”了他投江的整個過程，卻沒有任何的阻攔行為……
對于自殺事件的報道準則，你可能已經(jīng)聽過許多來自新聞界和學界的總結與反思。本期全媒派整理了國內(nèi)外一些自殺干預機構、記者協(xié)會、媒體機構的報道準則和調(diào)查結論，希望提供更多來自專業(yè)背景的報道建議，降低因新聞報道不當而產(chǎn)生的二次傷害隱患。
一、報道自殺事件，應該主張或避免的事情
1.考慮新聞報道可能對受眾帶來的影響
你的故事可能會對易受傷害的人或與死者有聯(lián)系的人產(chǎn)生影響。在新聞報道中，如果你可以提供獲取支持的方式，或者鼓勵有自殺念頭的人尋求幫助，你也許可以拯救生命。
2.在提及自殺的方法和背景時要謹慎
研究證實，報道中的自殺方法細節(jié)會促使有自殺念頭的人模仿這一行為，因此要做到以下幾點：
避免給出太多細節(jié)。實際上，在給出自殺方法的任何細節(jié)時，記者都應該小心。在報道中，雖然說出自殺者的死因仍屬于可以接受的范疇，但有關割腕工具、上吊結繩方式、藥片類型和數(shù)量的細節(jié)卻是不可接受的。
避免在標題中提到自殺方法。因為這會無意中促進和延續(xù)這種自殺方式，造成模仿效應。
在報道以前不為人所知的自殺方法時要格外小心。研究發(fā)現(xiàn)，使用不尋常的自殺方法的自殺者在被廣泛報道后，模仿者會迅速增加。這種報道還可能促使人們到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搜索更多有關這些方法的信息。
請記住，有輕生念頭的人可能會出于“過度認同”去模仿這一自殺行為。脆弱的人很可能會對自殺者產(chǎn)生共情，或是向往這個人結束自己生命的場景。
永遠不要說一種自殺方法是快速的、簡單的、無痛的，或是肯定會導致死亡的。盡量避免描繪任何容易模仿的東西——特別是當所涉及的工具很容易獲得時。
圖片來源：視覺中國
3.避免過于簡單化
約90%的自殺死亡者在死亡時有已確診或未確診的精神健康問題。因此在報道中，記者應該注意：
過分簡化自殺的原因可能會產(chǎn)生誤導，也不太可能準確反映自殺的復雜性。例如，在當事方?jīng)]有正式回應前，記者應該避免暗示某一事件是自殺的原因，如失業(yè)、關系破裂或喪親。
同樣重要的是，不要忽視自殺的復雜現(xiàn)實以及對其親人的破壞性影響。
避免將自殺未遂描述為可以很快恢復的事情。不要在幾小時、幾天或下一集節(jié)目中表現(xiàn)人物恢復正常的生活。
4.不要用夸張的方式描述自殺或其后果
記者不要過分強調(diào)社會人士對自殺者表達的哀傷。這樣做可能會令人認為，他們是在紀念自殺行為，而不是悼念死者。把自殺說成是一種可以避免的損失，對防止更多人死亡更有好處。
一篇探討自殺對家人和朋友帶來的情感傷害的報道，可能會促使有自殺想法的人重新考慮或?qū)で髱椭?/p>
5.應該以無轟動效應的報道為目標
不要將自殺者經(jīng)常選擇的地點標注為“熱點”，也不要將某一特定地點或群體中可能出現(xiàn)的自殺率上升稱為“流行”。例如，兩個或兩個以上自殺的人有著相似的背景，抑或生活在相似的地理區(qū)域，但這可能只是巧合。因此，記者應該避免暗示那些可能沒有聯(lián)系的聯(lián)系。
記者應該注意，不要宣揚“自殺會有結果”的觀點。例如，某人自殺后，一個惡霸被揭發(fā)或被要求道歉。
在寫標題的時候，要仔細考慮標題內(nèi)容的潛在影響，例如，標題是否過度戲劇化？是否詳細描述了自殺方法？是否使用了聳人聽聞的語言？檢查一下是否使用了不恰當?shù)恼Z言。
此外，請盡量避免報道遺書中的內(nèi)容。短視頻報道中，在選擇和使用音樂時要仔細考慮，一些不太適宜的情緒化的音樂可能會導致過度渲染或聳人聽聞。
6.仔細考慮報道的位置和配圖
一些自殺事件會受到媒體的密切關注，但是，在可能的情況下，不要把一篇報道放在過于顯眼的位置，因為這可能會對弱勢群體產(chǎn)生不適當?shù)挠绊憽?/p>
在選擇和放置與自殺相關的圖片時要格外小心。例如，記者應該再三考慮，是否有必要放置一張死者的大幅照片。
另外，請盡量避免重復使用逝者的照片，這對死者家屬來說是非常痛苦的，也應避免戲劇性或情緒化的圖像和鏡頭。
盡量不要在報道中提及具體的地點。比如一座橋或一個懸崖，特別是如果這是一個人們經(jīng)常自殺的地方。
圖片來源：視覺中國
7.進行必要的教育與告知
只要有可能，就盡量在報道中提及與自殺有關的、更廣泛的問題。例如濫用酒精、精神健康問題和貧困等風險因素。還要考慮自殺對那些因自殺而失去親人的人可能產(chǎn)生的終身影響。討論這些問題可以促使人們更好地理解這一主題。
如果可能的話，記者應該強調(diào)自殺是可以預防的，以及有自殺念頭的人應該從哪里獲取支持。
8.對死者家屬的采訪要慎重
請確保家屬已經(jīng)了解媒體報道可能會產(chǎn)生的后果。例如，記者可能不會在報道中使用家屬在采訪中說的每句話；其他媒體機構可能會與家屬聯(lián)系；社交媒體可能會收集、編輯和分發(fā)原始報道，以及任何附帶的圖片或視頻。
核實是否錯過了什么信息。如果可能的話，在刊發(fā)報道之前，對那些你交談過的人做再一次的交叉檢查。突然的喪親之痛會影響人們的短期記憶，他們可能很難回憶起基本的事實，比如日期。自殺者的家屬對報道的準確性經(jīng)常會有抱怨，所以反復檢查是值得做的。
在悲傷中所作的陳述可能會被夸大。因此，在權衡使用哪些引語或采訪記錄時，盡量考慮到這一點。
要有耐心。一個悲傷的人可能需要更長時間來處理問題、或完全理解問題的含義。同時，記者要準備好根據(jù)喪親者當天的感受來改變采訪的日期和時間。
如果一家人拒絕接受媒體采訪，請尊重他們的意愿。在正常情況下，記者的堅持可能會被理解為騷擾。
與失去親人的家庭成員交流時，不要表達“過度認同”，尤其不要對失去親人的家屬表現(xiàn)出極端的同情。不要無意中增加一個人的痛苦，或者給人留下你理解他們正在經(jīng)歷什么的印象。對一個過度同情的記者，家屬可能會產(chǎn)生不健康的情感依戀——特別是如果接觸時間長的話。
如果一個家庭中沒有人愿意接受采訪，那么請記住，“間接”的評論或意見（例如來自鄰居的說法）可能會讓自殺者家屬感到不安。如果鄰居對事件的原因進行猜測，這種情況尤其嚴重。
二、報道名人時，這些細節(jié)問題容易被放大
1.再次強調(diào)，名人的家屬是普通人，要保護其隱私，尊重其意愿
和普通人相比，名人的很多個人信息是公開的，在自殺事件發(fā)生后，網(wǎng)上可能到處都是她的生平信息。但這個時候，記者要多提醒自己，嚴格區(qū)分名人和名人家屬的各自隱私邊界。當報道中涉及非公眾人物時，在未獲得對方同意的情況下，不宜自行披露有關的真實姓名以及涉及個人隱私的細節(jié)。不要因為報道對象是名人，就認定與其相關的所有人與事都可以公開。
也有專家曾指出，保護當事人信息不僅僅是不說出真實姓名的問題。記者需要明確知道，哪些細節(jié)可能會明確披露當事人身份，比如他們在哪里上學，有多少姐妹兄弟，是否來自單親家庭，或者參加了哪個運動隊等，這些信息綜合起來都可能讓公眾識別出相關信息。
美國國家殘疾與新聞中心在對困難群體的報道原則中也規(guī)定：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，描述各方之前應詢問他們的意見。如果無法與各方直接溝通，應詢問其值得信賴的家庭成員、辯護人、專業(yè)人士及相關組織。
事實上，無論一方是盲人、殘疾人、老年人、極端事件受害者還是在某種關系中處于弱勢的一方，這種事先確認都是有必要的。這不僅包括對上述的描述，也包括對人物性格、社會關系、行為動機等其他方面的描述，這在某種程度上也能降低信源過度單薄而產(chǎn)生失實報道的風險。
2.控制尺度，將潛在傷害最小化
無論報道對象是普通人還是名人，在自殺事件中，控制報道的范圍或尺度，都是必要的。不過在名人自殺事件中，這種尺度的邊界可能更難把控，一旦掌握不好，造成的影響可能也更大。
比如李玟自殺的很多細節(jié)，以及她患抑郁癥的具體原因追蹤等，其實不宜刨根問底、窮追不舍，也不要發(fā)展成為對抑郁癥患者的獵奇。這不僅傷害其家人，也會加劇更廣泛的粉絲群體和抑郁癥患者群體的負面情緒。
記者不能為了讓新聞更吸引眼球而報道這些細節(jié)，而應仔細權衡哪些信息是必要的。
例如，對于能夠激發(fā)公眾重視、鼓勵相關機構介入的有用信息可以保留；對那些顯然會給受害者及其家庭造成傷害的信息應該予以刪除。
專業(yè)新聞記者協(xié)會（Society of Professional Journalists，簡稱SPJ）關于新聞工作的道德規(guī)范中列有“傷害最小化”原則，認為新聞工作者應尊重消息來源、報道對象和公眾。例如做到以下幾點：
（1）平衡公眾對信息的需求和可能對配件造成的潛在危害；
（2）對可能受到報道影響的人懷有同情心和同理心；
（3）避免迎合觀眾的獵奇心理，甚至在其他人也這樣做的時候；
（4）考慮報道發(fā)布后可能會產(chǎn)生的擴大化、持續(xù)性影響。
3.核驗報道內(nèi)容，確保信息的準確性
媒體對于名人逝世這樣的事件，一般會更加追求時效性，這種情況下，確保報道內(nèi)容的準確性非常關鍵，即使這意味著錯過優(yōu)先發(fā)稿的時機，但耐心一點也是明智的選擇。
《理解媒體與文化：大眾傳播導論》中對準確性的實現(xiàn)有兩個建議：一是對來自可靠來源的信息的準確展示；二是對一個問題提出多種觀點而不壓制重要信息的展示。
圖片來源：視覺中國
專業(yè)新聞記者協(xié)會在新聞工作道德規(guī)范中列有“真實性報道”原則，要求新聞記者在收集、報道和解釋信息時要廉潔和勇敢。對新聞工作者提出的具體要求如下：
（1）對工作的準確性負責。在發(fā)布新聞之前需要驗證信息，明確識別來源，并要求使用最原始的來源；
（2）應提供上下文。在敘述事件時要特別注意不要歪曲報道或過度簡化，速度和格式都不能成為不準確的借口；
（3）在新聞報道的整個生命周期中持續(xù)收集、更新和修正信息。
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臺（National Public Radio，簡稱N PR）在其道德手冊中也對新聞報道的準確性做出了規(guī)定和指引：一是對于事件的報道，要尋求不同的觀點；二是優(yōu)先考慮使用原始來源；三是嚴格使用已在線發(fā)布的圖片；四是使用數(shù)據(jù)時要保持警惕。
4.不偏不倚，確?？陀^性，但也應展示人文關懷
在報道名人自殺事件時，不僅要注意事實的準確性，還要做到不偏袒任何組織、機構和團體，給予所有群體發(fā)聲的機會。
專業(yè)新聞記者協(xié)會同時新聞工作道德規(guī)范中也指出：記者要避免刻板印象，防止自身價值觀和人生經(jīng)歷影響報道。另外，避嫌也是很重要的一點。如果存在潛在的沖突，新聞工作者應主動避嫌。
當報道對象是名人時，媒體編輯可能尤其要注意，盡量不選擇對相關當事人有潛在敵意的記者，當然，最好也不要選擇正處在強烈傷心情緒中的記者。李玟多年來的形象一直很好，外界評價正面積極，而如果是某位充滿爭議的名人，報道時對客觀性的維護則非常有必要。
值得提醒的是，確?？陀^性與展示人文關懷并不沖突。記者也是人，也有情感，特別是當報道對象已經(jīng)去世，應當給予記者用文字表達自己人文關懷的空間。
當然，以上這些提示或要求，也適用于對于普通人自殺事件的報道。只是，由于名人的影響力更大，媒體或記者更容易在這些細節(jié)問題上出錯，后續(xù)波及的人也可能更多。
三、結語
在各類報道規(guī)范中，保護當事人及相關人士，均占據(jù)了核心位置。但即便如此，每年新聞倫理失范案例依然引人注目。
一個原因在于，從記者的實操來看，很多報道規(guī)范在具體實踐中很容易受到內(nèi)外部影響而產(chǎn)生變形。例如同題競爭的壓力、熱點時效的要求，抑或是媒體、記者自身對流量的追求等。雖然這些都無法作為報道出問題的借口，但記者在業(yè)務中面臨的復雜環(huán)境，應該被考慮到。
同時，當媒體和記者在凝視社會時，社會也在凝視他們。一篇報道的發(fā)布，如箭離開弦，后續(xù)產(chǎn)生的連鎖反應，好的壞的，最終都會反饋回來。
總而言之，在突然發(fā)生的悲劇事件面前，保持基本的克制和理性，勝過千言萬語。
（注：本文部分資料來源于公眾號新傳研讀社，已獲授權，詳見下列參考資料。）
參考資料：
1.新傳研讀社：《記者應該如何報道自殺？》
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/Z_r-dd995P88MJ6DynSSlQ
2.全媒派：《媒體做新聞時如何保護弱勢群體？》
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/vw555AgUoNZQU_oOHsMm7Q
